湾韵|凸凹:西河遇险(小小说)

凸凹 

本名魏平,湾韵诗人,凸凹小说家,西河编剧。遇险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湾韵中国诗歌学会理事、凸凹四川省诗歌学会副会长、西河成都市作家协会副主席。遇险出版有诗集《蚯蚓之舞》《桃果上的湾韵树》《水房子》、长篇小说《甑子场》《大三线》《汤汤水命》、凸凹中短篇小说集《花儿与手枪》、西河散文随笔集《花蕊中的遇险古驿》《纹道》、批评札记《字篓里的湾韵词屑》等书20余部,其中获奖图书7部。凸凹编剧有30集电视连续剧《滚滚血脉》(2009年播映)。西河获有中国2018“名人堂·年度十大诗人”、2019“名人堂·年度十大作家”等荣誉。

2000年初夏,我在一个局里上班,月薪600元,属借调性质。一日上午,我在办公室坐着。局办公室主任进来对我说:“魏老师,刚接到电话,领导要视察明蜀王陵。局长请你作陪并解说一下。”我诚恳作答:“我确实有事,走不脱。对不起。”主任善解人意,点点头,走了。不一会儿,主任折回:“没办法,局里的车全出去了,只有麻烦魏老师用私车跑一趟了。”主任把言语拿得比我还诚恳。

 

我开着我的长安微型面包车,沿文明街、北干道行驶,出龙泉驿,往西,向明蜀王陵方向而去。明蜀王陵属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,坐落在十陵镇,它是明代“蜀王府”的风水宝地,一个埋死人的地方。

 

局长身坯子很大,坐在副驾驶位上;主任娇小玲珑,坐在后排。我坐在我的位子上,车子在前行。局长总在接手机:“喂喂,你们在前边哇?好好,我们马上到。”局长是个喜开快车的人,他什么也没说,他什么都说了。他听到了我右脚下更响的轰油声。在颠簸的双龙路上,微面像一头瘸腿老狼,使着吃奶的劲,把奥迪、捷达之类的轿车构成的“前边”追撵着。微面与地面凹凸处的碰撞已变得异常地硬,减振器和座垫的功能尽皆流失,悬挂系统感到了不适应。我们三人的头不同程度地和车子内顶有过接触。路旁的老槐树,以车子同样的速度,向龙泉驿扑去。

 

天突然就流水了。还有风。鸟儿不见了,一声轻叫也没留下。车没有停下来。心头有事放不下的人,往往无暇顾及大自然中古人奉为神灵的那些征兆。

 

汽车从成渝高速公路下边穿过。汽车在西河境内行驶。西河地处龙泉驿与十陵之间,是一个水塘遍布、荷花盈目的客家古镇。开车多年的我,深知“初雨湿泥路”的厉害,尽管心头有事,为车中人生命计,我开得格外小心。我看见两支雨刮器在前方猛烈地抽打着这个世界,我看见世界大河般永无终止地冲进我的胸腔。踩刹车时,已有甩尾和跑偏现象。出西河场镇,左拐,车子上了成洛路。这时,离明蜀王陵还有五六公里远。离危险已经很近了。

 

危险发生在西河场至西头加油站之间的那段斜坡上。记得当时时速是40公里,记得听见了嘭地一声炸响,后来知道左后轮爆胎了。之后,车子往右跑,我怎么打方向盘车子还是往右跑。我看见了危险。局长看见了危险,主任看见了危险。局长看见危险的反应是伸手搬方向盘,可他怎么搬车子还是往右跑。主任看见危险的反应是发出惊叫,可她怎么惊叫车子还是往右跑。车轮没有滚动,车轮在滑翔,它急遽摆脱一种控制,它愤怒得连主人的话都不听了。它不想到墓地去,哪怕是王的墓?这个事件,我在诗歌《路上的事》中作了详尽叙述。

 

危险终于发生了。汽车像一只睁眼鸟,从路旁两棵大树之间准确地飞了出去,幸好没有对着树撞去!它落在了低于路基一米多的田地里。咫尺处,是一幢土坯农房,它幸好没有一头碰到墙上!随着一声比飞机着陆都震耳的巨响,车窗得以分解,变小,数量无限增加,车身的表情扭曲着,丑陋无比。上下弹跳了几下后,车子终于没有翻转过去。它一动不动地赖在田地里,不起来。

 

我们三人不能赖着,迅速从金属包里钻了出来。局长急急忙忙给我交待了几句,和主任一道,正拟搭上一辆途经班车往明蜀王陵去,这时,几辆深色轿车急驰而来,其中一辆停在了局长面前。局长、主任跟我示过意,钻进车,车立时绝尘而去。

 

面对一个烂摊子,我掏出手机,开始打交警,打保险公司,打老婆。很快,老婆来了,交警来了,拖车来了。当我一个星期后把车子从交警指定的修车厂开走时,我把厚厚一沓钞票数了个尽。那些吊车费、拖车费、停车费、修车费高得太离谱了!当然,所有的钱,包括保险理赔后的余款,局里几个月后也给我作了如实报销处理。局长说,这属于免费的私车办公事性质。嗣后,朋友告诉我,保险公司暗示我,又不需要解决纠纷,找交警干啥?这之前,我开双排座、仿三菱、桑塔拉2000、奥拓,从没犯过事,我哪知道这些?

田主真好,没有因为车子把他的田砸了一个坑、让他的几棵庄稼负了伤,向我提出一分钱的索赔。

 

按说,遭了车祸,脑袋里总该冒出一点“永不摸车”的想法吧。但是,令我奇怪的是,我没有。不仅我没有,我认识的那位因车祸至今拄杖行走的中年人,他也没有。他对我说,开春后,他要重新掌盘。